[旗津]淬鍊一生的甘味--王工程員回憶紀實

撰稿：王右瑾、吳錦忻

 

「這苦難的國家呀...」

反覆重複著這句話，王工程員的眼睛滿是憂慮國家的愁容，又是堅毅的執著。

 

指著過去的老照片，往事歷歷在目。王工程員口述著過往，黃帽、白帽、藍帽間，我們學著辨認技工的職位；在工作服與軍服間，我們看見王工程員從工職轉軍職、披上一身光榮。白帽，象徵著「工程員（過去的總領班）」的職分，站在國防部長、海軍總司令的右邊，藍帽領班、黃帽班長的中間，過去，他是海軍左營後勤指揮支援部第四造船廠鐵工廠的總領班。當初步入海四廠技訓班當學徒的起點，源於王工程員的父親。

 

講到父親，王工程員臉上滿是敬佩的神情，伯伯的父親也是位軍人，任職於青島造船廠鐵工廠。民國三十七年，為了協助將軍運送精密裝備到台灣，於是隨著國民政府從大陸撤退。而到台灣後，便在旗津生根，進入海四廠承接以往的工作。父親雖是軍人一職，但是為了養育六個小孩，生活依然得省吃儉用，無比艱辛。伯伯描述著當時父親在鐵工廠的工作，父親生活雖然艱辛，對同仁卻是極好，天氣冷了，願意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給技術員穿，把較好的長壽菸留給技術員抽，總是以行動和言語鼓勵同仁。然而當父親往生時，家境貧困甚至沒有錢買棺材送父親最後一哩路，這樣的遺憾始終藏在王工程員的心中，因此影響他在往後的日子中，只要情況允許都會盡力幫忙每個同仁的家庭。

 

在我們起初訪談王工程員的過程中，常納悶著他為何願意欣然付出自己，而謎題就從談到父親做人處事時揭曉了。伯伯的父親總是因公而忘私、出錢出力、不辭辛勞，願意委身為苦難的國家冒險犯難，這正是他如此敬佩父親的原因。也許是受到這般犧牲奉獻的薰陶，我們也看到了相同的精神在伯伯的生命中昂揚，於是願意將一生奉獻給這個社會、國家。

 

當年父親一再強調，「有一技在身，保百年之身。」因此王工程員高職甫畢業，便在父親的推薦之下進入海四廠的技訓班。從焊接學徒一路爬上來，雖然日子辛苦，卻也因為「腳比較勤快」，學的多、升職的也快：學習技術兼做雜工，六個月的時間便轉為正職。當兵回來後，做了半年的技術員，王伯伯又再次被提拔，因為長官派的任務他總是使命必達，往後的的日子便轉為文書工作。

 

辛勤一生，王工程員卻不忘身邊每個與他並肩奮鬥的夥伴。一翻開相本，首先介紹的不是自己，卻是他心目中，人人都該記得的旗津英雄—王將軍。王工程員尊敬的王將軍，是海四廠的廠長，卻沒有把自己當作廠長，反倒非常體恤、尊重人，用其一生造福旗津、敦親睦鄰。儘管已來不及目睹王將軍的風範，從王工程員口中，卻能夠認識到那位過世的長者，對人謙和、做事當仁不讓。

 

再次拿起父親的照片，王工程員說道：「小姐獻花，我爸爸一次，我三次。我有沒有比我爸爸厲害？」乍聽之下比較的語氣，卻是王工程員緬懷其父親的方式。父親在他二十五歲時便離世，那時正值王工程員人生志業才正起步之時，然而父親的榜樣早已一生烙印在王工程員的生命中，「我（指被獻花）用什麼換來的？汗、血、淚，放棄了家庭。」如此卓越的表現，乘載著父親教導的做人處事，青出於藍勝於藍，王工程員似乎透過照片向父親證明了自己的能幹，完成了當年的寄託。

 

訪談的時候，王工程員拿出一本微微泛黃的筆記本，翻開後最末頁用堅毅的筆跡寫道──座右銘：一、在指望中要喜樂；二、在患難中要忍耐；三、友誼是沙漠的甘泉；四、奮鬥是生命的火炬。這四句話便是他在海四廠工作的幾十年中奉為圭臬的人生態度。王工程員在訪談時不時提到「我為人人」，透露出自己對於國家的擔憂和責任，這樣的態度不只反映在工作上，在待人處事方面也是盡其所能的幫助他人，用身體實踐「我為人人」的人生理念。

 

王工程員授勳退休，臨別感言他在台上致詞，對著台下三百人說：「我為人人，時時刻刻記得苦難的國家。」訪談過程中他也反覆的提及：「這苦難的國家啊⋯⋯」落寞的眼神透出為國家勞心傷神的悲傷之情，然而卻也傳達了王工程員對國家的愛與堅持。

 

王工程員在民國87年成為了鐵工廠的總領班。擔任總領班的期間，他落實了工廠綠化，與同仁一起將工作環境打理的一塵不染──不只環境沒有髒污和蚊蟲，就連廁所也清潔溜溜。他也曾自己寫了一本關於熔接技術方面的筆記給後輩作為技術指導，裡頭寫的相關知識和技術是多年工作經驗的累積，這些經驗給予同仁及後輩不少幫助。在提及這段過往時，王伯伯語氣中透出對於自己工作和技術的自信。看著筆記上滿滿的專有名詞與金屬之間複雜的化學作用，就能夠觀察到王伯伯年輕時對於自己的工作投注了滿腔熱血與精力。

 

海軍軍官學校、中正理工學院都曾請王工程員去講課，對於學生，王工程員也是維持著一貫的高標準。他希望每個學生都能發言、提問，於是他便自己出錢買一些小禮物，來獎勵學生發言。對於海軍官校的軍校生，王工程員則是用更嚴格的態度，他說：「現在我是你的教官，二十年後你們是廠長，你是將軍欸！如果現在沒有好好學習，未來船沉了要如何救？」就是這樣嚴謹的態度還有對教育的堅持，王工程員才能夠在教導學生方面有自己的一番心得，「第一個，講義做好，再來，小禮品準備好，他們拿了新鮮，用的也是自己的血汗錢。我就是用這種方式教育下一代。」

 

王工程員退休後在當地的社區擔任土地公，只要是附近的住戶都會受他照顧，他也提到自己不管是誰只要來找他幫忙都來者不拒。在當地的派出所只要有辦案上的需要都會來向王工程員調閱監視器，不管時間多晚，即使是凌晨四點都會幫助員警破案。「為民除害、人人有責！」王伯伯義正嚴辭的說道。王伯伯熱心助人幫助鄰里，他也說自己在幫忙的時候時常做的太多，因而忽略自己的家庭，言語中帶著對家人的愧疚。然而即便如此，現在的王伯伯仍然在自己的社區盡著自己的一份心力，為了更好的國家努力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