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三餘選書] 《我們並不知道》--金宇澄

[三餘選書] 《我們並不知道》--金宇澄
王家衛導演在籌拍的下部長片,就是以金宇澄小說《繁花》為本的電影。這長篇小說,像是1960到1990年代,上海的清明上河圖。上海的話語、聲音、氣味,盡納其中。
 
《我們並不知道》是金宇澄的散文集。讀大部頭的小說,真的需要一些時間。但集中的散文,很適合零碎的時間。或許是他的生長時代,生活的感受與記憶特別深刻,他描寫的百工人物、動物,生活方式,讓人如臨那個時空。
 
我對〈馬語〉這篇文章印象深刻。馬,這動物,某種程度仍在現代生活中(路叫馬路,車的力量算馬力),但已離現代都會人遙遠。他寫馬發情、取精配種、閹割公馬、眼睛視力、脛骨骨折的馬、馬肉馬腸飲食文化等等細節,非常精準細膩。
 
這些源自他真實經驗。求學時代遇上文革,極其混亂的年代。因為貧困,物資匱乏,所以感受多且深。因為沒得選擇,沒有後路,很多事情做著做著,就被技能滲透,身體感官記住細節。文中寫馬夫工作,他親身經歷。
 
「如此激越混亂的場面,馬夫目睹一頭幾近老死的公馬,漸漸還陽起立。牠已經癱臥櫪草經年,雙目失明,重症關節炎,蹄甲久不修鏟,翹曲如彎鉤,即將衰亡離世,大量異性氣味是一種強心劑,牠因此鹹魚翻身,用盡畢身的精氣,顫巍巍挪到母馬的位置,完成牠這輩子最後一樁極要緊的性事。」
 
〈手工隨風遠去〉,描寫上海已不復見的匠人。有補碗匠、首飾匠、閹雞匠、鐵匠。割棕匠,幫忙整理割下陳年棕櫚皮,棕皮可做簑衣、棕繩、棕刷。馬蹄鐵匠,等於給馬訂做四隻鞋。
 
「等打成的蹄鐵涼透,師徒二人靠近馬,身膀不見贅肉,圍裙灑滿蹄甲碎片和燙焦的洞眼,口含幾枚蹄釘,肩膀頂緊了馬胸,抱緊彎曲朝上的馬足,把鐵掌蓋上蹄殼,釘子穿入蹄鐵孔眼,必須斜著釘入,釘進蹄殼三分之一處,就要露出釘尖,小心把這外露的釘尖槌彎,包緊蹄殼——只要有釘子直直釘入馬蹄深處,沒露出釘頭,馬就忽然狂跳起來,這就像朝人指甲裡釘竹籤的道理是一樣的。」
 
〈我們並不知道〉文中,用刀這物件,串起了幾個看似不相關的人事物。朋友給的藏刀,雪亮的鈍刀,一次在醫生朋友宿舍喝酒,醫生當場拿起一柄截肢手術用的大腿刀,撬開罐頭,當下酒菜。
 
醫生聊到一上海青年,在麥田裡離奇死亡的事情。或許是拿著收割用,像是死神拿的大鐮刀太鋒利,青年不熟悉它的重量與鋒芒,青年用鐮刀柄樁擊田裏交配的蟾蜍時,遇到軟地,鐮刀直接重力加速度,割下了自己的頭。
 
「『可要小心生鏽的快刀了,有時候人就這樣嘻嘻哈哈,其實是在刀鋒上跳舞,自己卻不知道。』醫生迷糊地說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