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搖搖晃晃的蚵寮】03. 烏魚子、出走的少年,與逃亡的男人

【搖搖晃晃的蚵寮】03. 烏魚子、出走的少年,與逃亡的男人

圖文:戴綺儀(三餘文化)

   


前情提要【搖搖晃晃的蚵寮】系列文章:

01. 小搖滾強勢回歸

02. 他們很晚接觸搖滾樂,卻活得很搖滾


 

先前埋過梗,那一個觸發第四屆小搖滾的人:返鄉的「學長」。

  

之所以被稱為「學長」,因為是蔡大哥蚵寮國小的學長,順哥的同屆同學。無論是不是蚵寮人或高雄人,在這邊大家都叫一聲「學長」,學長的太太,就順著稱為「學姊」。

  

學長蔡淳文跟學姊翁妃伶,都是1960年代出生的藝術工作者,離鄉的日子,回高雄駁二、夢時代辦過幾次展,就會回蚵寮走走,「紀錄片《蚵子寮漁村紀事》裡面,第二屆小搖滾在吊漁船(要去當主舞台背景)的時候,其實我人在附近,」學長靦腆地說,「那時候還沒有很知道在幹嘛。」 

  

學長姐跟小搖滾的淵源,追溯到七年前認識嘉榮。當時學姊在夢時代負責文化館的展覽,邀請過嘉榮所屬的文史單位「透南風」參展,學長發現嘉榮是同鄉,印象深刻。後來第二屆小搖滾(2014年)再相遇,「那時候我很閒、他很忙,可是他一直記得我。」學長描述當時場景,「在瑞成海鮮店遇到,他就拿酒來敬我。」

 

隔天再去找嘉榮的店找他,才遇到蔡大哥,意外收集到兩位小搖滾發起人。學姊聊一聊發現其實也跟蔡大哥見過,「我就跟學弟(蔡大哥)說,欸我有去過你們公司,買一些東西。」那些東西,其實就是小搖滾的周邊啦。蚵寮囝仔四散各處,以各種方式連結後記住彼此,維持牽連。

 

(小搖滾發起人之一余嘉榮、學長蔡淳文、學姊翁妃伶,聊著逐漸內縮的蚵寮海岸線)

 

旅美多年,現在回台灣定居,家人都已經不住蚵子寮、搬到附近了。但畢竟學長的媽媽喜歡回蚵子寮找朋友,「天真地想說,房子賣一賣搬回來,結果賣掉之後發現,咦?應該是說,整個高雄發展得很好,所以地就一直很貴(笑),買不到,就一直在看,繼續看。」他們沒有要放棄的意思。

 

失根之後深耕

 

學姊從事策展工作多年,訪問過很多在地藝術家,「我會很好奇……應該是,土地認同感吧!我那時候其實是因為不喜歡台灣才出國,像我們這一輩對於土地認同,會覺得沒有根,可是我在這十多年在台灣,一步一步去深耕,有點反過來再去重新認識台灣。」

 

「像你們(指我八年級)對台灣的了解,可能會比五、六年級還知道,因為教育方面吧。」學姊做出充滿希望的小結。「不過他(指學長)就知道比較多一點,因為他家裡有……白色恐怖的故事。」

 

(學姊跟學長於心海飲茶館)

 

出走吧,從烏魚子跟香蕉的家鄉

 

學長的大舅蘇金春曾名列海外黑名單,故事寫在今年《台灣獨曆》的7月17日。蘇金春在台大電機系、交大電子所畢業後,受雷震《自由中國》啟發,因此1962年選擇留美,學長描述,「那時候很貧窮,他是搭貨輪去日本,帶烏魚子、香蕉去日本賣,然後再轉搭船去加州。」蚵寮的烏魚子、旗山的香蕉,在日本都是超高級商品,蚵寮囝仔透過教育翻轉階級的路上,家鄉農漁產推了一大把。

 

回憶小時候,爸爸會去市場買很多、很多海鮮回家,「現在環境變遷,漁獲量變少也沒那麼多元,而且有些沒那麼好吃了」學長靦腆地笑著說。後來他也留美多年,而無論人在哪,海港遊子的記憶總是有著海鮮氣味。

 

在那個有機會就「來來來,來台大,去去去,去美國」的時代,多數人留學海外是為了階級上移,為了「更好的生活」,或者為了自由。人到國外生活,吸收國內鮮少談論的台灣歷史與國際關係,成為威權政府眼中的黑名單,不要回來最好。背負家族期待出走的少年,成為逃亡的男人。

 

歷史灰燼之上,我們循線共生

 

1960年代,大舅蘇金春在賓州大學電機系當助教時,獨立利用學校設備鋁版印製4000份《台灣自救運動宣言》寄回台灣。同時期結識羅福全,兩人一起在費城台灣同鄉會推進在美的台獨運動,也一起被威權政府寫進黑名單。羅福全後來曾任駐日代表,而大舅蘇金春終生未婚於2012年過世,他曾經說過,上班是他的副業、正職是台獨運動

(延伸閱讀:羅福全,「費城的台灣人-蘇金春博士」,2012/7/31

 

學長因為主修美術,可以變換各種字體,也幫忙大舅與夥伴們抄寫重要資訊寄回台灣,「因為字跡不能被辨識」,畢竟黑名單有縝密入微的監控系統。這幾年政治檔案一一解碼,當年在黑名單上的人們,開始有權調閱國家檔案,發現數十年前的私密個資,而留下個資紀錄的情報人員多是室友、同學、摯友。如今我們討論這些不是為咎責個人,而是了解集體的共業、看見裂痕、試圖共生。

 

(蚵寮小搖滾展覽的電影播放貨櫃,外牆有《台灣獨曆》其中的三天故事,2月28日以外,2月22日蔡丁貴、7月17日蘇金春都是蚵寮囝仔。

 

家族背景的關係,學長更早打開國族視野,也一直對土地和人的連結頗有感。剛畢業時當美術老師,待過梓官跟旗山,「通常教不會太久,想去不同地方教書,就認識當地文化。」

 

蚵寮小搖滾辦在二二八連假,貼合著城鄉均衡青年返鄉、威權歷史轉型正義的國際浪潮,2022年蚵寮小搖滾的展覽,延續這兩個支線去策劃,呼應著多元文化時代的我們,交織而共生。

 

對了,今年小搖滾展覽的策展人就是學姊。

 

一個屬於鄉親的展覽

 

談起策展理念,學姊說,「我算是外地人,實際在這裡待不到一年,我覺得蚵寮小搖滾已經辦到第四屆,雖然算滿有知名度,但也是很多人不知道,所以這次會從『對蚵仔寮不熟的人』來規劃。像是我覺得海景很漂亮,我常回來看夕陽,就用景色引導,講一下歷史。」兩人做了很多文史考察,像是海岸線退縮的文獻與現在比照圖,像是地名,蚵寮以前屬於「彌陀庄」,日治時期從左營軍港過來的,所以文獻上寫說的「蚵仔」,是在左營「桃子園」的時代真的產蚵仔。

 

「以前我在比較商業的單位,就會直接發包,這邊會比較希望可以用回收的,像浮球、漁網、海廢……就需要很多居民一起來動手。」由鄉親動手,由鄉親發起,地方的音樂祭必須有屬於鄉親的展覽。

 

 

往主舞台方向移動,展覽入口處是嘉榮的攝影作品,頂部有一艘小船,「人走過去,就像是魚一樣的感覺。」共感其他物種,換位思考別人,再從特定一段關係拉到社會大環境,關於當代「共生關係」的練習。

 

展場裝飾品使用各種海邊廢棄物,學姊說「其實也沒有刻意要討論環保,但就是自然會帶過去。」環境永續是住海邊人們的日常,因為沒有海,就沒有生活了。我想起初見順哥時,他分享經營漁網公司多年的心路歷程,「剛踏入這個產業覺得要幫漁民多抓一點,後來我就發現,好像不對,漁獲量太多,但魚的產量沒那麼快。」現在漁獲量變少、多樣性降低,順哥覺得必須改變。

 

「像有一個漁民就會在船尾釣魚」學姊提到。

「這是他想到的解套方式!」

「對,然後他釣到的魚,當然數量少就比較貴,嘉榮他們就會買下來賣。」

 

一踏入展區的大型漁網,是策展期間遇到漁船要丟掉的退役用品,「味道很重喔,我們一群志工不知道用了多少消毒水」學姊說,我往漁網走去說「這樣才寫實啊」,蹲下去拍照,嗯真的氣味濃郁,很有臨場感。有純有推。

 

(志工們跟學長姐一起整理廢棄大漁網,余嘉榮攝影)

(2022蚵寮小搖滾展覽入口處的大漁網)

 

展場兩側出入口,一端是嘉榮拍的清晨蚵寮,另一端是學長拍的黃昏蚵寮,兩位的攝影風格都帶有本人氣場,其實一看就知道哪側是誰的產物。突然想起蚵寮赤西里劉英凱里長那天說的:「我自己也知道我的家鄉很有特色,只是沒有人去挖掘」。

 

圖文並茂的蚵寮文史展覽,如果小搖滾期間不小心錯過,這個展三月份將局部展出於三餘書店地下室;四月份將於蚵寮國小百年校慶展出。關於海洋和漁港文化,從居民故事出發,流經地方歷史,海風搖晃的蚵寮展覽請大家儘速上船。如果人生必須暈船,推薦暈蚵子寮。

 

(展出小搖滾歷年周邊)

 

(從消波塊看過去的夕陽,兩側是古今海岸線比照圖,展覽照片由學長姐拍攝。圖中人物是學長。)

 

(村民「仙化伯」作品展區,仙化伯,本名尤辰允,曾是討海人及農夫,60歲拿起畫筆,無師自通且媒材多元,經常開展,故事收錄在繪本《仙化伯的烏金人生》。)

 

(小搖滾前夜祭那天,海風超大,學姊在導覽剛佈好的展。)

 

(2022小搖滾第三天,赤西里里長劉英凱正在跟陳其邁市長、高閔琳議員導覽)

 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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